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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千年前的敵人(中)

 

這裡是夢,里維可以斷定。

因為他見到一個不可能會面的男人站在他的面前。
雖然是相仿的身高,但是對方身著的衣服就跟少年還有那座雕像是一樣的,並且還有難以錯認的兩道劃開臉頰的恐怖傷痕,雖然只是藉由雕像辨識出來的容貌,里維卻並不覺得這有什麼意義。

「這是怎麼回事?幻影的事情也是你搞的鬼嗎?為什麼我會見到你?你是怎麼透過我的身體說話的?你到底想做什麼?」他連聲追問,對方的表情深藏在黑影與濃霧中,感知倒的只有模糊不清且靜默無聲,里維試圖環顧四周尋找更多的線索,然而他所能見到的只是一片遼闊無際的沙海,細碎如粉塵的沙礫自指縫滑落,而後他順著對方的指引望向了天地的一隅,看見了突破了認知之外,匯聚著眾多枝枒與遙遠的彼方相連的光耀之樹。

「⋯⋯道路⋯⋯沙沙⋯⋯」
「什麼?」
回過頭,方才仍緘默無聲的男人正扭動著嘴唇說著什麼,但無論里維多麼努力想要聽清他的話語都會被不知從何而來的白噪音蓋過而難以辨別字句,「⋯混蛋堵住⋯⋯到達⋯⋯座標⋯⋯⋯結束⋯⋯」
「什麼意思?你知道拉哥洛想做什麼嗎?座標是什麼意思?」

如果不是因為傷疤,幾乎跟他是鏡像一般的外貌的男人朝他伸出了手,里維注意到他伸出的右手少了幾個指節,雖然遲疑了一會,里維還是試探地伸出手輕觸著對方伸出的指尖。

「如果看到一個鬍子混蛋,幫我砍了他。」

里維的先祖冷漠地看了他最後一眼,扯過他的手一使力——

里維倏地睜開眼,有些驚魂未定的喘著氣,撐起身體環顧了四周。
他仍在那間汽車旅館裡,睡前談話的啤酒瓶仍歪七扭八的放在桌上,兩床的棉被一片狼藉,不排除是他喝醉後艾連將他搬上床安置,只是他的記憶微妙地停留在那些意義不明的談話之中,即使曖昧的夢境讓他隱約有種⋯⋯自己似乎對遠古的少年下手的感覺,但是從身上略嫌凌亂的衣服到只是不夠平整的兩張床鋪卻又似乎在宣告那些只是停留在他腦中綺念的幻想。

⋯⋯不對、艾連呢!?

里維忍著醉酒的暈眩起身查看,他們的行李都還好好的放在角落,床頭的時鐘顯示現在也早已超過跟讓他們約定的集合時間,他翻找出手機想連絡另一間房的下屬,同時浴室的門被推開,棕色髮的少年頭蓋著毛巾邊抹著臉上的水珠邊走進房間,「啊,醒了?讓他們來敲過門,我說你喝了酒,晚點再跟他們連絡。」

一身輕便衣褲的少年自然無比地坐到臨近的床邊開始使盡折騰自己的頭髮,任由里維目瞪口呆了半天,好半晌才憋出一句,「你⋯⋯剛剛去洗澡?」
「對,這個時代真方便,轉開開關水就會跑出來,還可以選要冷水還是熱水。」少年很自然的分享了他的心得,只是里維實在被昨晚曖昧的記憶跟少年曾逃跑過的前科弄得心神不寧,只顧著皺眉盯著艾連把濕漉漉的頭髮擦到半乾,抬起頭看他,「您不打給讓他們嗎?是用叫做手機的東西吧?」
「一會兒我會處理。」里維說,最後決定直接開口試探,「昨晚我睡著了?還有⋯⋯引誘是什麼意思?」
「您不記得了?」艾連坐在床沿有些意外的盯著他,神態坦蕩既不似作偽,但也難以看出有其他曖昧情愫,他回答得很快,「我也不清楚為什麼,但是我想您應該是利威爾兵長的後代是不會錯的⋯⋯阿克曼家族的血統比較特殊,我想兵長的意志或許透過某種方式流傳到了現在也說不定。」
「什麼叫做比較特殊?昨天他到底做了什麼?」里維暗暗捏住指節告訴自己要用點耐心,別想用常規的方式套少年的話——但某種程度上他從沒這麼痛恨自己這個醉酒就會意識全無的體質,如果只是普通的昏睡過去也就罷了,但是他明明記得昨晚,自己或許做了些什麼——
「算是⋯⋯遲到千年的教訓吧。」艾連微微一笑,幾乎可說是自他清醒後最為放鬆柔軟的笑容了,然而里維並沒有什麼心思注意,他只是大步向前突然扯開了少年寬鬆的衣領。

 

底下的肌膚一片光滑,小麥色的肌肉紋理就像之前他們檢視過的那樣緊緻而隱含著爆發力,完全沒有想像中會有的情慾紅痕,少年的手適時的抓住他的手腕,綠色的貓眼平靜的凝視著他,「——怎麼了嗎?」
「⋯⋯不、抱歉,沒事。」里維鬆開手,狼狽的倒退幾步重新定了神,終於記起自己該連絡自由行動的其他兩個隊員而轉身過去劃開手機介面開始撥打電話。

 

他不知道的是,幾乎是在他因慌亂而不再關注艾連的表情的同時,少年微微斂下眼瞼,唇角拉平以至於面無表情的神色僅留存風雨欲來的陰鬱與堅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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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來到正午的時刻,在連絡上兩位自由行動的考古隊員的半小時後,里維帶著艾連與他們的行李重新在越野車上會合。由讓開車,一上午的探訪過程則交由阿爾敏拿著一直以來的手記向上司匯報,「我昨晚查了一下那座公園當時的建設規劃以及營建記錄,那座雕像是以個人名義捐贈的,雖然沒有特別署名,但是捐贈人的姓氏似乎是連茲。」
「連茲?」想到有數面之緣的年輕女人以及他的隨扈,里維皺了下眉頭,「跟卡露拉‧連茲有關係嗎?」
「這⋯⋯我也不太清楚,還是我——」
「先不用,阿爾敏,繼續吧。」里維打斷了他的自告奮勇,「拉哥洛對艾連的意圖太濃厚了,我並不完全信任他們,你也學著長點心吧——然後呢?從中有找到其他的線索嗎?」
「是⋯⋯我有找到負責維護的行政管理員,並且拜託他幫忙打聽關於這個阿克曼先生的雕像的故事,雖然花了點時間,但他們的確有保留一些資料。可以確定的是,利威爾‧阿克曼的晚年的確在這裡過世的,而且山裡的阿卡曼之屋雖然有部分是仿建,但有幾棟似乎真的是那位利威爾先生的故居。」
阿爾敏抽空關注了艾連一眼,見他只是握緊了拳頭並無異狀,便放心的繼續報告,「說起來那個公園也幾乎是千年前的歷史,等於是艾爾迪亞建國前的資料了,至於墳墓的部分,傑克先生說他會讓一個管理員帶路⋯⋯」
「在公墓裡?」
「不,據說那位先生的墓被遷移過,後來是葬在山裡的。」讓插嘴道,「雖然跟回程不是完全順路,但我覺得值得我們繞路過去看一眼,便請他們安排。」
「需要別人帶路?」里維雖然想叫隊員直接要定位系統不要牽扯旁人進來,但這樣的處理方法似乎也沒什麼不對便按耐下想法,況且他還未完全從宿醉的暈眩中回神,聽取完彙報就在後座閉目養神起來,一路無言。

等著與他們會面的是一個有些消瘦的金髮男人,透過讓搖下的車窗艾連在看到他的時候身體一震,幾乎脫口而出那人的名字,「漢尼斯⋯⋯」
「給我忍著。」里維低聲警告他,少年下意識的聽從命令摀住嘴,眼珠卻忍不住跟著有些邋遢的中年男子打轉,即使是里維下車跟對方打過招呼後各自回到車上繼續駛向目的地都未能阻擋他熾熱的視線,阿爾敏看了看,小心翼翼的問道。「那個⋯⋯漢尼斯先生你也認識?」
「他救過我兩次命。」艾連說,終於意識到自己異常的反應收回視線,低頭看著手指,「媽媽死的時候⋯⋯還有米卡沙死的時候,他也因我而死。」
阿爾敏點點頭,在里維低氣壓的氣場下不敢再多說話,越野車的行徑越走越往深山而去,最後停在一處接近山腰的地方,讓一邊咕噥著偏遠或難走一類的碎念率先下了車,這是一處似乎被闢為臨時停車場的地方,阿爾敏還看到不遠處也停著其他幾輛車,似乎此時要去打擾沉眠者的並不只有他們而已。

 

「教授⋯⋯」
「先看看他們想做什麼。」讓跟里維湊近想說些什麼但被制止,只好站在艾連旁盯著漢尼斯看到少年先是愣了愣,隨即像是沒事般招呼他們走一條被綠茵、金屬鏈條與石板構成的山間步道。
「請問一下,當初為什麼要將阿克曼先生遷墓遷到這裡來呢?他沒有家人或其他親朋好友嗎?」邊走著讓還在套話,帶領他們走進一個不知是人為開鑿還是天然形成的隧道的漢尼斯回答,「沒有喔,說起來當初阿克曼先生還差點因為沒有親屬被隨便的葬到公墓去呢,不過畢竟是有一定傳言的奇人,說來也是剛好,據說當時剛好有人在打聽阿克曼先生的事情,否則也很難發現獨居的老人過世的事情吧⋯⋯小心腳邊啊,這裡平常是不開放外人參觀的,讓你們進來算是特例了。」
「不開放外人參觀?」
「我只是個小職員,也不太清楚墓園為什麼要建在這裡⋯⋯但是據說這個墓園似乎是為了祭奠什麼成員而建的,更詳細的可能要請你們去跟『他們』問清楚了。」
「咦、」因為身處山洞的隧道之中,讓驚訝的聲音於岩層間迴響而顯得飄渺空洞,「可是傑克先生請您帶路是——?」

「終於來了嗎?你的動作也太慢了,漢尼斯。」一個男聲於出口處傳來,艾連抬起低頭看路的臉,看見逆光之中有數人已在那裡等待著。
是四個男人,有一頭醒目膨鬆紅髮的男人彈舌嘖了一聲,漢尼斯無奈地攤手,側身讓開讓後頭的一行人進入他人的視線內。
「別這麼說嘛,人家也是辛辛苦苦才找上這裡的,不過應該也不需要你們特地跑這一趟過來見訪客吧?反正也沒什麼東西好看——」
「好了,你的任務已經結束了,接下來交給我們就好,你可以走了。」邊上一個男人沒什麼耐心的打斷他的話,金髮的中年男子聳聳肩,自討沒趣地揮揮手就往回走撤退了,里維觀察了下四周,不動聲色地往前站一步將艾連擋在身後。

出口前方的幾人似乎篤定考古隊不會打退堂鼓,招呼一聲便自顧自地往前走,而事實也是如此,更何況里維更在乎的是或許無論他們怎麼抉擇,遭逢拉哥洛的人都是避無可避的過程,從幕後投注的資金、考古隊安插了立場不明的阿爾敏‧德雷斯、到整個帕拉迪赫拉的隱形掌握力,似乎一切都在他們的計算之中,那麼閃躲已經沒有意義,他們必須直面拉哥洛以取得主動,尤其是成為他們目標的少年。

隧道過後是一條向上的山路,一行人沉默的走了約10來分鐘,幾乎在讓跟阿爾敏忍不住想開口詢問還要多遠的時候,紅髮的男人率先開口,「事到如今還是什麼都不打算開口嗎?你們的忍耐力真是讓我訝異,明明應該充滿困惑的吧?關於阿克曼那個傢伙,卡露拉‧連茲這個女人或者是⋯⋯艾連‧耶格爾這號人物。」
「那不就是你們想讓我們中計放的餌嗎?」里維慢悠悠地答話,「事到如今著急什麼呢?都打算帶我們看難得一見的風景了,連這點路程都忍不了嗎?小秘密不如留到私底下再說吧?」
「哼,你們也只有這時候還能嘴硬了。」紅髮男人有些惱羞成怒,「連自己到底釋放了什麼都不知道——」
「閉嘴吧,弗洛克。」另一個男人說道,「多說無益,無論如何最後都要由『女王』來裁決,你沒有資格在這裡說三道四的挑釁。」
弗洛克忿忿不平的閉了嘴,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艾連終於開了口,「你說的『女王』是誰?」
「請恕我沒有權利告知,始祖大人。」
「始祖?」讓低聲重複了一遍,前方領路的幾人毫無預警的停下腳步,回頭看著考古隊訪客四人。

「如果想要知道真相,請您往前吧,幾位大人在等著您。」
說話的男人做出了邀請往前的手勢,面對考古成員帶著疑惑的眼神視而不見,停留在原地目送他們繼續前行,而直到幾人一一遠離他們的視線走進更深處的山道之中,幾人交換了目光,匆匆的回頭疾行。
「真是的,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繞這麼大的圈子,明明一開始直接派人去把人帶來就好了⋯⋯」弗洛克還在嘀嘀咕咕,被旁邊的人搧了後腦勺,「收好你的幻想吧!果然就該禁了你們這群小鬼的手機少看那些有的沒的,交待的事情辦好了沒?」
「都好了都好了,包含那個孕婦⋯⋯話說明明是私生子的老婆,有必要這麼嚴肅看待嗎?」
「別傻了,那可是我們未來的希望。」男人說著,「把籌碼都壓注在那個廢人可不是聰明人的選項,女王又護著她的姊妹不肯履行義務,幸好有尤金這個下下備選,又有那個女人作為把柄在手,這個傳承了千年的悲願即將在我們的眼前劃下句點,可容不得你有任何錯失。」
「我知道啦,但為什麼我不能一起進去啊?明明都讓阿爾敏那小子跟那個私生子進去了⋯⋯」
「如果你不怕英年早逝的話倒是多往裡邊走幾步,沒有裝備我看你能活過幾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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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步伐的邁進,讓幾度欲言又止,里維依舊是不冷不熱的緊隨著少年前行,唯有阿爾敏終於再也無法忍耐的停住腳步,「艾連,剛剛他們說的⋯⋯女王跟始祖,是什麼意思?」
艾連停下腳步,回頭看他,「你們應該猜到了不是嗎?」他說,無論是語氣或者是表情都冰冷的可怕,阿爾敏被顫慄地倒退一步,試圖據理力爭,「但是現在完全不明白拉哥洛想要做什麼,更何況他們的目標是你!拉哥洛不只是一個公司集團而已,他們對全世界銷售藥品、武器,插手各國的政治,這麼龐大的利益集團不可能只單單因為一個具有考古或文化意義的古人,就花費這麼多工夫把我們引到這裡⋯⋯」
「龐大的⋯⋯利益集團嗎?」艾連重覆著話語,「或許是這樣吧?但是這才是我想要知道的現在,經過千年後變化的源頭。」

「連茲家族,是我跟女王的後代。」艾連說,「不如這樣說吧,在經歷了變成巨人、封門的托勒斯特作戰、尋找內奸遠征奪還後,原本的王家因為查覺到擁有巨人力量的我,而決定搶奪這股力量,最後一名隱姓埋名同樣在調查兵團的少女手刃了他的父親,繼位成為女王希斯特莉亞。」
「⋯⋯希斯特莉亞⋯⋯」保持沉默的里維驚訝地出聲,「是建國未能成功就過世的那位嗎⋯?」
「我不知道在你們的紀錄是怎麼記載的,但⋯⋯在得知一切真相,在知道我們只是被囚禁在牆內,被擅自定義為罪人的事實之後,所有的人都在做準備,為了不被蹂躪作準備,為了抵抗馬雷的侵略作準備,而希斯特莉亞,向我要求了一個孩子。」
所有人都被驚訝地無話可說,艾連頓了一下,即使提及可被稱為祕聞的回憶也只讓他動容一瞬,「如果我失敗了⋯⋯希斯特莉亞一定會遵循過去的做法,那麼我會見到的,就是傳承著記憶的王家後代,我想要知道的答案就在他們的手上。」
「傳承記憶?」

 

『我還不是繼承者,能知道的有限。』
『我無權置喙過往的一切,我也不是繼承者,沒有得到最關鍵的記憶。』

 

「血脈⋯⋯」里維喃喃道,「王家的血脈,有那麼特別嗎?」
「⋯⋯」艾連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這個幾乎是自言自語的問題,阿爾敏跟讓一頭霧水的還想再追問,但是路途的終點已到,幾根黑黝黝的槍管於招呼前率先指著手無寸鐵的拜訪者,而另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擔當了不甚友好的會面開場白。

 

「歡迎歸來,我等的始祖巨人。」
身形微胖的男子帶著一名深棕髮臉上帶有雀斑的年輕男人站立於一片整齊排列的石板墓地中央,雙手負於身後看著藏身於四周的武裝衛兵將考古隊團團包圍起,他的聲音不疾不緩的說道,「雖然已經跟艾爾文博士強力的表達了我們想盡快與您會面的願望,但很可惜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不是嗎?我聽聞了您已經與卡露拉‧連茲小姐會面,不知您是否有什麼想要跟我們談談的?」
「說是歡迎,還真是盛大的手筆啊。」艾連左右看看,所有的槍枝都是對著里維三人而沒有對著他,無視於同伴的困惑,他心知肚明的向前走去,就像真的是來祭拜這座鮮有人煙的墓園一般繞著外圍的墓碑走動參觀起來,「說是歡迎,不如說尋仇更加貼切吧?果然以你們的想法來說,還是怨恨我的吧?」
「怎麼會呢,畢竟都已經是千年前的事情,所有的是非自然應該由『當事人』來裁斷。」

「那麼,」艾連走到某一個石碑旁,目光凝滯停止了走動,他半蹲下輕輕撫著粗糙刻著字劃的平面,指尖滑過MIKASA的字樣。「你們的『女王』⋯⋯繼承者,只有一個人嗎?」
「是的,我們最後能留下的,只有『女巨人』,其餘的巨人,您應該多少猜得出在誰身上。」
艾連重新站了起來,隔著一段距離遙遙與兩位陌生又熟悉的男人相望,他突兀的開口,「⋯⋯那這個人是誰?」
「⋯⋯是了,是應該讓你們認識一下。」發福的男子後退一步,由著那位長著雀班的男人向前,「該說是初次見面嗎?我的妻子前幾日受你關照了。」
「⋯⋯」
「或許我該說,好久不見了,艾連。」男人又走近了幾步,帶著些輕挑的話語開口,少年一震,難以置信的將目光投注於陌生的臉孔,打量良久後面露遲疑。「你是⋯⋯」

 

「他們在說什麼?」阿爾敏有些焦躁的低聲問道,讓瞥了眼在遠處跟陌生男人說著話的少年,低聲咕噥,「你還有心情注意那個?這裡才是大危機吧?我們明明是一起來的為什麼還有這種差別待遇?阿爾敏你不是認識拉哥洛的人嗎?能不能至少讓他們別拿槍指著我們啊?」
「那種想法還是早點拋棄得好。」里維低聲說,他不像讓跟阿爾敏那樣半舉著雙手做出投降狀,而是一直筆直站著任由槍管指著他,緊盯著逐漸昏黃的夕日下少年背對著他們說話的身影。「這個場面應該是他們想見到的⋯⋯我們只是拿來要脅的人質,沒有被綁起來都還算客氣的。」
「這位很懂嘛?就是這樣沒錯。」一名武裝警衛調笑道,「不過我也建議你們別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畢竟誰知道怪物在想什麼呢。」
「⋯⋯」
「誰知道呢?或許誰也不可能成為他的同伴。」里維說。
「教授?」
「不過某方面這些人也不算說錯,我們不清楚拉哥洛的目標,但我們同樣也不清楚艾連的。」里維看著艾連慢慢渡步回來,壓低了聲音,「自從他跑過一次後,乖乖配合我們的行動並不一定是他想通決定重新開始,也有可能——」透過他們的考據來達成自己的目的,而這份動機同樣適用於比他們掌握更多資料的拉哥洛。

「希斯⋯⋯特莉亞。」阿爾敏突兀的提及這個名字,他惶恐的藍色眼睛看向里維,「考古隊並沒有這個名字,但如果她又這麼重要⋯⋯那,艾連會不會是要找到她?」
「你是說,她就像我們一樣⋯⋯」
「不是那樣的。」艾連說,少年越過了槍管的包圍圈走到他們面前,「希斯特莉亞已經完成了她的使命,我不想再去打擾她的生活。」
「⋯⋯」
「謝謝你們陪我到這裡,已經夠了,我會跟他們走。」艾連說,想要讓武裝的警備放下武器,但無人動作。
「很遺憾,我們必須請幾位貴賓一起移步。」羅德說道,寬厚的聲音和善的說著並不那麼友善的內容,「還請您諒解,幾位都是我們重要的客人,相信各位專業的考古成員應該也都相當好奇拉哥洛到底收藏了多少舊帕拉迪的資料吧?還請各位跟隨我們⋯⋯」
「不,他們不會去。」艾連說。
跟在羅德身後的男人嗤笑一聲,「我就說不需要跟他裝模作樣的吧,羅德大叔?這個男人是個聽不懂別人威脅的頑固石頭,口頭警告是沒用的,比拳頭大還實際一點。」
「閉嘴吧狗娘養的小雜種,這裡沒你說話的份,尤金。」一位端著槍的警備啐了一口,尤金帶著那份嘲諷的笑意舉著手後退示意他不再攪和。羅德任由他們口頭交鋒一回,抬起眉看著身高跟他相當的少年,「如你聽見的,說是建議不如說是威脅,您還是執意不聽從我們的意見,那我們也只能動用非常手段了⋯⋯」
艾連一愣,回過身狐疑而仔細的打量了周圍的警備一圈,「你到底⋯⋯」
羅德沒有說話,而是拿出了他的手機,按了幾個鍵後半舉在空中。

片刻的沙沙聲後,一個清晰的女聲自小小的儀器傳出,『⋯⋯無論你是誰,在哪裡聽到這段語音,希望這不會是你最後聽到的話語,願神護佑艾爾迪亞,一切都是歷史的錯誤堆積出的罪。』

一時之間他們並不能理解發生了什麼事情。
阿爾敏聽見了熟悉的女性聲音滿是悲天憫人的偽善,圍繞著他們的警備微微放低了槍口不再持有明目張膽的惡意。然而在放鬆之前反應更快的是艾連,少年轉身一口撕開了手掌的虎口朝他們飛撲過來,耀目的光芒自他身上併發,轟隆的驚天響聲沒能蓋過電子傳導出來的震動,蒸氣的蔓延就像是懸疑電影中撲天蓋地的霧氣,遮蔽的不僅是視野,更像是放任讓如影隨形的罪惡於底下蔓延。

少女的尖叫讓人想到歌劇女演員拔高的花腔,哀嘆命運憎恨不甘,其中似乎夾雜更多什麼已不容阿爾敏細分,憑空生成的骨骼一根一根在他們身周形成一層簡陋崎嶇的保護,混亂中有人驚叫著開槍卻被巨大的肋骨反彈的流彈弄得手忙腳亂,里維想抓著他們壓低高度減少受到強風的影響,而站在他身旁的讓卻無預警的失去力氣跪倒在地,地表在震動著,他們被包覆保護在熱騰騰新生的巨大胸骨之間,劫難卻才剛剛要開始。

「讓!喂!基爾斯坦!怎麼回事?」
「怎麼可能⋯⋯」讓吃力的用雙肘與雙膝支撐著自己不要狼狽的倒下,看著單跪在他身邊里維滿是惶恐,「剛剛、我全身麻痺了一下⋯⋯」
許多的可能性自里維的腦中閃過卻又被排除,然而最終取代所有選項浮現的卻是研究過程顯示與這裡的一切有關連的病症,「漸凍⋯⋯症?」
「怎麼可能⋯⋯為什麼⋯⋯怎麼會在這時候?」讓雖然還兀自喃喃自語,但當下的情景也不容他再細想,雖然現在還有飛揚的塵土遮蔽著敵方的視線,但不能掩蓋他們仍是甕中鱉的事實,阿爾敏跟里維扶起讓,在分辨外圍混亂的叫罵聲選擇撤退方向的時候聽到艾連的聲音,「讓,你怎麼了?」
一雙帶著血絲與蒸氣的手越過了視線捧起了讓‧基爾斯坦的臉,艾連確認被攙扶的人毫髮無傷,轉向相較起來更為靠譜的里維,「怎麼回事?」
「是⋯⋯」
「我沒事,可能是漸凍症的前兆。」讓打斷了里維的話,「雖然我覺得跟他們走或許也是個選項,但你有辦法帶我們走的吧?變身成巨人?那你⋯⋯」
「漸凍症?」艾連的表情變得陰沉,阿爾敏注意到他收回的手掌上光滑平整,沒有留下任何的傷痕,「怎麼回事?你有⋯⋯你聽到了那個聲音了?」
「我們必須快點,這個病症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發作——」
「我勸你們放棄吧,艾連‧耶格爾。」羅德的聲音穿越了逐漸崩解的骨骼,「既然您已經見過了那個孩子⋯⋯那麼你一定發覺了吧,這一切都不是巧合,那是由您開始累積的錯誤。」
「什⋯⋯」
「閉嘴!」艾連大吼,阿爾敏看見他的身軀在顫抖著,緊握的拳頭垂在身側。
「我聽說您遺忘了一些事情,那麼有些事情是否您再經歷過一遍會再想起來呢?」羅德的聲音更加縹緲了,有更多的腳步聲正自外向內圈逼進,阿爾敏幾乎想開口叫艾連放棄了,但是少年回過頭,「我會變成巨人,」他急促的說,儘管每次的呼吸都帶有響亮的喘息聲,他卻依舊執著地想為他們尋求一條更加自由的退路,「你們沒有立體機動裝置,沒辦法固定——」

他沒能說完話。

里維比阿爾敏更敏銳的意識到不對扯著讓就地一撲,猝不及防的阿爾敏眼睜睜看著艾連第二次朝他撲來將他推開,利刃的光芒劃破塵埃留下一道帶血的殘影,輕盈又沉重的肉體落地,而後是阿爾敏不成調的哀嚎。

為了幫阿爾敏避開那會帶來重傷的沉重一擊,艾連幾乎是本能的舉起手臂抵擋了細長薄刃的斬擊,但鋒利的銳器並未被骨骼阻擋而是直接斬下少年的左臂,鮮血飛濺到草地,少年卻彷彿沒事般迴身一踢,正中那個從背後偷襲的警備胸口並試圖搶下對方手中的武器。

「——都住手!住手!」
煙塵漸漸消散回歸土壤,儘管不多仍有部份警備聽從初來乍到的女聲的命令後退,艾連痛揍了那個警備幾下就被高大強壯的男人尋到左手的空隙趁勢逃脫,巨大的骨骼自他們頭頂崩解消散,而羅德相當不高興的與卡露拉對談著,「——卡露拉小姐,您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不,就是擔心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我才會代替芙莉妲走這一趟。」卡露拉‧連茲說,「連裝備都不準備就想抓住始祖——您瘋了嗎?一個有智慧的巨人捏死人就跟人殺死昆蟲一樣——」
「我自然是考慮過,帶燃料只會是累贅,何況我們有人質⋯⋯」
「再怎麼相似畢竟不是⋯⋯我知道了,總而言之接下來我會處理⋯⋯」

「艾連、艾連你⋯⋯」阿爾敏回過神,看到仍然跪坐在地上喘息的少年撲前想幫忙他止血,但是少年的斷腕並不如他所想的鮮血淋漓,不如說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看到的畫面。
右手握著自己的斷手處,艾連的下眼瞼痕跡還沒完全復原,但是傷腕的切面已經止血冒著煙氣,肉塊蠕動扭曲著,就好像⋯⋯他正在重新生長回原本的手腕一樣。
里維跟讓的表情幾乎跟他一樣驚愕,艾連似有所感的回頭看他們一眼,面無表情的撐著膝蓋站起,有惡意的警備都往後退居到羅德的身前,而他們想要逃跑的出口則被卡露拉‧連茲帶著自己的一小波警衛佔據。

卡露拉的貼身隨扈上前幾步,「始祖大人,您想讓他們逃跑是行不通的。」基斯‧夏迪斯硬梆梆的勸說道,他不能算是一個好的說客,但僵硬的神情大大降低了少年熱血沸騰的敵意。
「並不只有他們⋯⋯在您們找來以前,已經有考古隊的人發現了這裡。」
「⋯⋯艾爾文被你們抓住了?」里維問道,他有疑惑過對方後來幾乎斷訊的失蹤,卻因為自己也忙於看管少年而將聯繫的事情轉交給其他隊員處理,沒想到根本的問題又回歸到拉哥洛身上。

「而且,您們還有第二個問題。」基斯端詳著正扯著讓站起的里維,不僅是身體跟表情了,他的話語更加僵硬,「那個聲音⋯⋯是現在的繼承人的錄音。」
「⋯⋯現任的『女王』?」艾連的聲音意外的平靜。
「沒錯。」
「⋯⋯」

漫長的沉默之後,艾連的聲音顫抖起來,「你們到底⋯⋯怎麼做⋯⋯為什麼⋯⋯」
「女王必須見您,只有見到您,一切才有結束的可能。」基斯再一次右手握拳,重重敲擊在胸口心臟的位置,「這是延續千年的詛咒⋯⋯請您,遵守誓言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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